看不见的恋人

时间:2017-7-21 21:06:21 来源:角膜裂伤

独坐梧桐树下的石凳上,阿美稍稍偏过头,倾听着秋风中的梧桐叶相互摩挲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,想象着被正午日光穿透的叶片大概是澄澈闪耀的样子。

八年前的某个深秋,尚未失明的她,也曾见过的。

听,一片厚大的梧桐叶飘然坠落于她脚下,叶子四仰八叉地被顽皮的秋风举着鞭子追赶着,一边奔跑一边恋恋不舍地摩挲着水泥地,发出脆生生的刮蹭声,渐行渐远;而另一片质地轻盈的叶片又接着发出轻柔的跩地声,缓缓缓缓地靠近了自己。

每天中午店里客人稀少的时候,阿美都会自己摸索着来到这里。

听听树梢草地的虫鸣鸟叫,想象着这个“漆黑”的世界每天上演着怎样的眷恋与温柔。

“你们是不是瞎啊,这个座是我的。”

阿美一听便知,那个铜锣湾古惑仔又来了。

"可这里明明就是情侣座呀,你一个人占这么大地方没道理啊。”

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样子,那对小情侣争辩起来明显底气不足。

“我顶你个肺!昨天刚被按摩店的鸡婆给甩了,还敢给我提什么‘情侣座’!滚走!”

话音刚落,阿美只听见餐椅被踢倒的声音,随后是“哐当”一声的关门声。

“靓女,给我来碗云吞面”。

“加煎蛋,不放葱。”阿美笑着近乎和他同时说。

“古惑仔”忽而对刚才的暴虐行为有些抱歉。

“对不起,赶跑了店里的生意,我赔给你啊”。

“不用啦,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啊。”

阿美熟捻地接过他递来的刚好的零钱,绽放出铃兰般的笑餍,

可惜却看不到对面看呆了的“古惑仔”微微臊红的脸。

“阿威,你快点吃啦,龙哥都在车里催了。”另一个弟兄忽然闯了进来,阿美这才知道原来这个每天光顾的古惑仔有一个很MAN的名字——阿威。

“阿威,光听名字就知道多威风啦。”阿美在心里悄悄地想着,

这个每天特意备好零钱、故意不让失明的自己找零的靓仔,该有一颗多么晶莹剔透的心。

“好咧,就来。”阿威三口两口扒完了整碗面。

面太稠、没弹性、煎蛋太老、汤太咸,真想狠揍一顿厨师;可明明这么难吃,他却像被勾了魂似的天天来,自己也搞不懂是为什么。

又一个初冬的夜晚,阿美呆呆坐在店里,听着外边肆虐的北风撞击着窗棂;远处河边干枯的柳树在风中刮起了”柳浪“。

吱呀呀地,门被推开了。

“不好意思,店里打烊了。”阿美惊得站立了起来,试图婉拒这位不速之客。那人没有应答,阿美只听见他拖着一条沉重的腿,有些艰难地走到了柜台前哑地嗓子说:“来碗云吞面。”

“是你,阿威。你腿怎么了?”

“不碍事,一点小伤。”可阿美却听出了他极力掩盖的痛。

“又找人打架了?”

“呵,出来混总归要还的。”阿威故作轻松地应道,抬眼却望见阿美眼里闪烁着的泪花。记忆中自打他老豆死后,好多年没人为自己哭过了。

不知哪来的冲动,阿威忽然想让阿美知道自己是个混混,哪怕她听完会讨厌自己,也不想一直这么欺瞒她。

“阿美,我就是个古惑仔,天天在刀枪棍棒下讨生活。”

“我早知啦。”阿美平静地笑了。

“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,我就是坏人,杀人放火,无恶不作。前阵子兴龙帮玩了我们老大的女人,龙哥过几天要绑票兴龙帮主的女儿作人质。”

“我原以为伤天害理的事你是不肯做的。”沉默半晌,阿美没有流露出臆想中的惊诧,只是故作平静地说了这句。

“你知道的,人在江湖身不由己。”

“身不由己,但心却可以。”

阿威忽然被阿美的这句话给怔住了。

那晚他从未有过的辗转难眠。

他想起了自老妈病故、老豆带着他四海漂泊。儿时的他没有朋友,每天孤独地在草丛中捉蚂蚱。有一天很开心地捉住了几只硕大的蚂蚱小心翼翼地放入玻璃瓶中,却被隔壁高大的阿牛一脚踩住了小手,生生给夺了过去。

每次不明来由地被人暴打,阿威都咬紧牙关不敢回家告诉老豆。因为说了的后果只会被他怒骂没用、再狠狠揍上一顿。

那些伤口的刺痛抵不过被人轻蔑的唾弃:“呸!死衰佬,就凭你也配叫‘阿威’?”男人地尊严被踩在脚底,令人痛彻心扉。

“我就是阿威,铜锣湾就一个阿威。”童稚的世界里,无时不在渴望有朝一日能像陈浩南那般威风八面地说出这句话。

可入了道才发觉,终日打打杀杀的日子总有一天会厌倦的。

人生最痛苦的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。

他已在日复一日伪装霸道的面具下找不到自己的初心了。

监看人质的日子不好过,不是三餐都吃泡面人难受,而是连着好几天看不到阿美,奇怪心里为何有点隐隐作痛。

阿威忽然想起那夜同阿美坐在亭子里避雨的那一幕。

阿美安静地坐在他身旁许久不说话。

“阿美,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?”

“没想什么,我在听雨。你听,雨滴打在枯荷上的声音,听松涛在风中舞蹈的声音,像极了一串思念的风铃。”

阿威试着闭上了眼睛,许久许久后,果真听出了雨滴敲打的节奏感,可是却体会不出什么叫作“思念的声音”。

看着眼前这个纯白无暇的姑娘,他多想伸手触碰一下她肉乎乎的小手,可是他不敢。

他觉得自己太脏了,配不上这么美好如画的她。

阿美察觉到他瑟缩不前的手,伸手握住了它。

“阿美,我是个坏人。”自惭形秽的他试图挣脱阿美温润的掌心。

“人没有绝对的好与坏。不同时间遇到同一个人都有可能感受不同。看一个人不能光用眼睛看,要用心去听。”

阿美盈盈浅笑着,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。

“每次你们老大来店里收保护费,把客人的BB都给吓哭了,走的时候你总会悄悄给钱让他们买糖吃。我听出来了,你是个好人。”

听罢这句,心里淌着泪的阿威一把将阿美揽入怀中。

“知道吗阿威,我做梦都想看一眼你的样子。”

阿美伸出手想抚摸一下梦里出现过千万遍的阿威的脸,却被阿威一把拦了下来。

“不要看,你会很失望的。”

阿威顺手摸了摸自己右脸上那道深深的刀疤,低声嗫嗫地说。

阿美摇摇头笑了。

三天没见了,阿美在干什么呢。

是在梧桐树下听落叶,还是荷花庭中听雨?

走路没磕着吧?没被醉酒的客人欺负吧?偶尔也会在不忙的时候想起我吗?

这一刻,阿威忽然觉得窗外的鸟喧虫吟就是自己寻觅已久的“思念的声音”。

终日面对着那个七八岁的小丫头,看着她吃不下睡不好的样子,心里也别扭着。

“阿威,老大说了,过了中午就撕票。”阿威听罢放下了手里的泡面,默不作声。

“你怎么了?不会下不了手吧。最近怎么跟丢了魂似的,打架也不够狠,跟个娘们似的。”连旁边兄弟都看不下去他整天失魂落魄的样子。

“到时间了。我先出去,你快动手吧!”狡诈的兄弟总是把伤天害理的事情推脱给老好人的自己。

阿威手握明晃晃的尖刀,一步步走到小人质的跟前。

“嗯~~~”,小女孩奋力地摇头挣扎着,企图从被封住的胶带中拼了命地发出几个低沉的求饶声。

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滚滚而下,此情此景竟令一向果决的阿威不忍直视。

阿威的额头渗出点点汗珠,脑海里过电般闪过阿美说过的话——

“你是个好人,我听出来了。”

明知后果,阿威依然一声长叹。

这一次,就这一次,他不想负了阿美和自己的心。

“别动,再动我一刀宰了你。”

阿威一手捂住小女孩的嘴巴,一边把匕首晃到她身后。

只听咔擦一声,切断的绳索掉在了地上。

“我一开门你就往那跑。记住,千万别回头。”

”嗯。“小女孩用力点了点头,神情愕然地望着这个奇怪的“坏人”。

自打做了角膜移植手术,阿美就再也没见过阿威。

她多想重见天日的那天,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心心念念的阿威。

只可惜,那个人却莫名消失在了风里,无影又无形。

几乎每一天,阿美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店里。

期待着某天能给满身伤痕的那人煮上一碗加了煎蛋的云吞面。

可是从清晨、日暮到打烊,始终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
“哐当”一声,门被一脚踹开。

两个古惑仔进门就叫骂着:老板,上鱼蛋粉和翅捞粉。

“妈的,龙哥最近杀红了眼,连自己弟兄都不放过。”

“是啊,阿威那小子死得也太惨了,我到现在都整晚整晚地做噩梦。”

“谁让他放走了人质,把龙哥气得跳脚。那衰仔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。”

“哎,说起来那衰仔心肠还不赖。听说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。临死前留了封信嘱咐要好的弟兄,万一不测就把他的角膜捐给一个瞎眼的老相好。”

当啷一声,一碗鱼蛋粉碎裂地躺在了地上。

梧桐树下,能看得见了的阿美,依然习惯闭眼倾听——

听着风雨中的树叶嬉戏打闹,发出飒飒悉悉簌簌沙沙的交响乐;

听着厚厚的梧桐落叶被来往行人给踩痛了发出的嘤嘤哭泣;

听着松涛、柳树齐刷刷地伫立风中诉说着永远说不完的想念。

“阿威,你把眼睛留下了,却把心给带走了。”

“没有心的眼睛看什么都是黑白的。”

一颗调皮的弹珠射来,惊起了林间一群云雀扑腾着翅膀腾空而起。

“出来吧阿威,别躲了,我听得见,你就在那里。”

阿美笑了,在闭上眼睛的五彩世界里,她和阿威正手牵着手徜徉在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梧桐香径里。

就这么走啊走啊,一直走进那个谁也看不见的烟波雾霭的仙境。

人的好坏,要用心去“听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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